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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溪见她呆征般地起身走了,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叫她也不答应,只当她忽有事一时想起过去办了,因此躺下合被,半睡半醒地等着她来,后沉夜茫茫,他忽又被噩梦吓醒一次时,也不见身边有人,只是上面的吊灯忘记关了。

    他起身去关了,又跳进被里,不久又再睡去。

    却说小毛一夜不敢归家,总觉得回去了会挨一顿好打,因此在外头游荡,这时已走到了南边大街,只见主路上已没有几个行人了,路边的食摊也燃尽了最后一根柴火,都收拾家伙准备回去了。

    他肚子里忽而开始犯饿起来,一直咕咕叫个不停,他没得法子,只得转弯抹角,往观音庙里赶去。

    吃了一路冷风,才刚赶到观音庙,只见里头刚把灯火熄住,他忙大喊自己来了,连喊四声,终有人过来开了门。

    一个老奶拉他进来,带到李奶奶卧室里去,李奶奶已在床上睡了,见他这猴儿又一脸灰土地赶来了,心里好不顺畅,就骂说:“作死的!这么冷的天,不回家好好歇着,又跳墙跑狗的,爬到这儿来干嘛?这儿没你的睡处!”

    老奶也困得不行,说了句:“就让他在那小停房里睡吧,冷是冷了些,炕烧起来,一会也就好了。”

    小毛心里有事,也不在乎,又饿得难受,要吃东西,李奶奶没得法子,只得起身给他做去。

    回来一看,他裹着自己的被已睡半截了,李奶奶放下面条,又指着他头说了一嘴,给他掩了掩被,去大房和几个老奶挤了一夜。

    翌日清晨,筱烟起床一看,朶儿缩着身子睡在一边,又有些发抖,忙给她盖了被,心里琢磨着:怎么衣服也不脱,就睡了?敢是昨儿又出什么事故?几个大人就知道喝酒,想是忘了带她走了,她等了半夜,又挤了过来……

    想着想着已起身了,摸摸眼角,还有些余泪,又说了自己几句,想是素日里不哭的,谁知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倒叫人看了好笑去的。

    掀帘去看外头,只见屋脊上多盖了些雪,夜里怕是又下了一阵,不知道外头冷不冷。

    说起来,昨儿哭着哭着睡了,倒睡得比以前香甜,醒来精神也好,只是不知道那死猴的人现在在哪躺着呢。难不成,又赖在家里了。

    心里总想过去确认,于是随手理了理头发,也学着朶儿盘了个鸦髻,对着镜子一看,小脸红扑的,眼神也有光泽,倒真是睡好了人也好了。

    筱烟揣着高兴,披上大红裘衣,出门,一道儿往楼下跑,只觉筋骨舒活,面庞松净,于是更迈开了步子,一气跑到院里。

    先去角屋里把那鸟笼子都一个一个提到廊檐下,鸟儿们有些还未醒,见了她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高兴的,都叽叽喳喳地张嘴乱跳,随着到了檐下,呼吸了一口冬气,又有几只唱起歌来,筱烟听着哼着,又和鹦鹉们嚼了几句竹溪的舌头,教它们学了些诗词。

    满院只听叮铃叽喳,铜笼碰撞鸟儿清啼的声音,并伴有遥遥远远一股风声水音。

    玩得尽兴了,又闻得哪里传来一阵冷冷的香气,她抬衣游步去寻,却觉满院都是那香,竟分辨不了方向了。

    于是又找了几圈,回来冷不丁往那屋角一看,却是那隔墙过来的红梅吐出来的芬芳,她笑荻荻地走过去,站在墙下瞧着。

    果然清新极了!

    筱烟许久没有闻到这种香气了,不觉五官舒展,心脾爽凉,忽而一阵清风嚯嚯而来,打了几只花朵下来。

    筱烟仰着头,却正好几朵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偏她跑了一身汗,梅花上又有湿露冰雪,一下就染了上去。

    筱烟觉得额头上被印了什么东西,忙用手拿掉,原来只是几朵梅花,她笑了一记,随口说道:“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

    说完怕头上仍有痕迹,又用手擦了擦。

    捏着梅花,筱烟不时闻着,又觉得这花开得正好,却因一阵风吹落了下来,顿时又生了些伤感,正要哀叹的当儿,发觉已举步到了西屋门口。

    她见门也没关,只放下了被帘,也没放实,还有一角不停透风进去,以为没人,就抬起帘子进去了。

    一进屋子却闻一股浓亘药味,去看是哪里来的,却见竹溪抬着缠满绷带的胳膊睡在那里,嘴皮冻得开裂,脸也蜡黄,心里好奇怪又害了怕,忙坐了过去推他起来。

    竹溪睁开眼皮去瞧,原来是筱烟来了,他心里好开心就要说话,一张嘴却发现嗓子哑了,又有一提浓痰卡住,他忙推开筱烟,拉过来地上那个痰盂小心地吐了进去。

    一时起猛了身子,各处筋骨又疼起来,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对劲,平时也不是这么弱的,怎么胳膊扎了洞,上了些药,浑身就懒懒的。

    这时去看筱烟,只见她那个盘鸦髻虽没朶儿梳得齐整,却也另有一番味道,更妙的,是她眉心上的几瓣梅花形状的图案,淡里浓出,似水若脂,洁白生粉,浓厚生香。

    他由不住伸过头去,细细看了看,却见好个天生自然,飘风带香的梅花妆。

    筱烟见他傻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额头,就四下看了眼,又伸手去摸眉心,却听竹溪说:“别擦掉了!多好看啊!”

    筱烟停下手,待要说话,却见他温睛脉脉,竟吟得一诗出来,是:“冰肌玉骨拾离瘦,黛远眉长不惯颦,又是一冬好洁色,梅妆暗香总浣肠。”

    筱烟知他在说自己,立时羞红了脸,没想到他注目而非,素日无才的,一张口竟夸得人心飞驰荡,往日里竟看错了他,以为他总是不把学问往心里学习的。

    于是心儿放平,面上更显娇柔,眼神也不免注水温软起来,瞧着他说:“你这胳膊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在梦里?你又会作诗了,又作的这么好,哪里是我认识的你?你打我一下,好让我醒过来。”

    竹溪笑了笑,说:“我爱都爱不过来,哪里还会打你?”

    筱烟听他口不压言,更信自己在梦里,立时掐了自己小脸几下,虽觉得好疼,但心里总不信这是真的。

    竹溪心里受了伤,虽昨天一场风波过去,但这时回想起来,总是伤心难安,往事煞情,总总一股郁悒悲怀的忧愁苦结萦绕心头不散,这时见了温柔一面的筱烟,心里爱意又好似洪水倾泻一般奔涌出来。

    他缓缓伸出右手,去拉她的手,攥住了,笑着说:“你别再生我的气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