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周呈章带他到一间包厢前推门进去。

    包厢内古色古香,有木头雕刻,盆艺的假山流水,昏黄的小灯泡氲着温暖的光,很有点古代茶艺的味道。

    而正中桌子旁坐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一身灰色长衫,正颤巍巍地晃着手里的茶盏。

    见着门口的两人进来,混浊的视线慢悠悠看过去,干瘪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却什么都没说。

    周呈章跟陆成蹊对望一眼,走过去,“刘叔,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陆家儿子,陆成蹊。”

    老人耳朵不太好,周呈章说这话时特意扬了扬嗓子,很可惜,刘志云依旧没听清楚,但陆成蹊的脸像极了那位,他几乎不需要证明一行泪就顺着干燥的脸孔滚下来,如同干裂许久的土地逢上大雨。

    刘志云翕动着嘴巴,舌头有些打颤,“周先生……这……这是陆家儿子吗……”

    周呈章点头。

    “你们坐……坐。”

    陆成蹊仿佛定在那里,一贯爱给人施压的视线赤裸裸一瞬不瞬盯着老人,里面翻滚的情绪。

    肩膀上突然搁上一只手。

    周呈章冲他摇了两下头,拉他在刘志云对面坐下。

    周呈章:“刘叔,您就把上次跟我说的那些再重复一遍给他听就行。”

    刘志云点了两下头,转过来看陆成蹊,可话音还是颤的,“像啊……真像啊……你跟你爸爸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耳边茶壶传来咕噜咕噜烧水的声响。陆成蹊安静坐着,腰杆挺得笔直,面上一片平静,可他的心里早已滔天风浪。

    从茶坊出来,一条小巷子一眼看到底,不少人家门口还放着摇椅,有老人躺上面晒着太阳听着歌曲。狗吠声汪汪汪此起彼伏。

    绚烂干净的阳光下,陆成蹊突然干涩地笑出哽咽声。

    周呈章立马从里面追出来,一双有力的手按住陆成蹊肩膀,语气里有同情,“接下来怎么办?”

    “给刘叔钱了吗?”

    “给了,我也告诉他让他赶快搬地方,房子也是你找的那间,放心,你交代的所有的事我都准备好了。”

    陆成蹊垂着眼帘,半晌哑着嗓子道:“周呈章,谢谢。”

    周呈章:“你跟我客气什么!可我现在最担心的人是你,这么多年几乎埋到地底下的秘密,你现在把它挖出来成心让自己不好过吗?”

    陆成蹊微仰着头,易碎的光照在眼帘上映着红彤彤一片,他喉结滚了两下,轻声道:“我已经不好过三年了,毒瘤已经皮肤下成熟溃烂,要是再不挖出来,我就得跟着它同归于尽,可我现在还不想死……”

    他视线落在巷子口那棵枯树枝丫上,上面立了两三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乱吵闹。

    豆大点身子窜来窜去,看着一派生机勃勃。

    周呈章什么也没再说,过去把车开过来接着男人一同出了巷子。

    从市外开到市区整整半个多小时,周呈章担心他出什么事把人放到小区门口看着他进去了才放心离开。

    靠近黄昏的时间,小区里都是出来散步锻炼的一群老人,陆成蹊机械着往里走,早上还如刀裁的西装此刻有了几道不明显的折痕,看着有些许狼狈。

    虽然三年之隔,但小区里的格局基本没变动,只是中心区域加建了个小型喷水池,陆成蹊在池边小坐了会儿,愣了会儿神,提脚离开。

    经过那家便利店,他掀开帘子进去。

    店主正低头算着账,随口喊了声,“欢迎光临,看看要买些什么。”

    陆成蹊走近保鲜柜,拿了瓶黑啤,又进去取了个泡面出来,“结账。”

    “好的,现金还是信——”

    抬起的头半空中顿住,店主惊喜的声音灌入耳朵:“诶!是你呀小伙子!你从美国回来啦?!”

    陆成蹊:“回来了,前段时间刚搬回来。”

    “那可太好了!”店主给他边泡泡面边道:“你知道吧那个以前总跟你一起来这儿的小姑娘,自从你走后她每次来就一个人在那个角落坐,看着孤孤单单的,喏,就你们常一起坐的那个位置……”

    陆成蹊顺着看过去,那靠窗的位置,正对着路口,能看得见外面几盏已经亮起来的路灯。

    他捧着泡面盒子坐过去,开始就着啤酒吃辣面。

    浓郁的火辣辣的油水从喉咙滑下去,所到处一片尖锐的刺痛,陆成蹊立马仰起脖子灌下一大口啤酒,冰跟火的碰撞,他觉得整个人要脱力过去。

    刘叔的话还在耳边——

    “孩子啊,当时真不是故意的,天黑了,顾总又醉着酒,谁都没注意马路对面突然冒出来一辆车,等到意识到时,你爸已经打了方向盘直愣愣冲了出去……”

    “顾总瞒了这么多年也是怕你难过,作为顾家养子,他从没亏待过你,也是想弥补之前的罪过……”

    “这事你就别再追究了孩子,等我死后我会带着它一同下地狱,谁也不会再把它翻出来,没人会知道,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家儿子……”

    高高在上?

    嗤!

    陆成蹊盯着玻璃上映出的那个冷笑的自己,攥着瓶身的手不由自主地缩紧。

    那些缠绕他三年夜夜不能寐,后来只能靠酗酒来缓解的痛苦跟挣扎,仿佛一双大手再次从地狱里伸出来,狠辣地扼住他的脖子,让他溺毙在黑暗里不能呼吸。

    长久的对峙中,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指关节白得吓人,几乎要捏碎手里的瓶身。

    可就在这时,肩膀上兀然搭上一只手,随后是女人清脆绵软的声音入耳,“找了半天你怎么在这儿杵着?”

    所有的癔像被打破,四面八方侵泄而来的寒冷与黑暗又重新蛰伏回去,陆成蹊眼底的灰败退回。

    他抬头,女人站在一片光亮里,正歪着头不满意地盯着他手里的酒瓶子。

    陆成蹊手松了松,解释,“没酗酒,就这一瓶,面有点辣。”

    江瑾言一脸狐疑,不信任地凑过去顺着他夹起来的面一嗅,还真的被辣味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