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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信上不是别的,正是柳舒圆送与何夫人的那封家书。

    此刻正落在薛晏清的书桌上,一字不差。

    宫禁中规矩森严,信件流通自然要经过层层检查。柳舒圆不会蠢到把杀人的算计袒露在旁人眼前前。

    经过一番打点后,是日,尚宫局中专司检查的恰好是“自己人”,只装模做样地捏了下信封,就将之丢在一旁。

    但一署之人,并非一条心。柳舒圆不谙其中门道,她以为的万无一失,实则破绽百出。

    许夫人留下的暗子数不胜数,偷龙转凤,实在是太容易不过。

    淡淡香气的墨痕洇过雪白宣纸,笔锋凌厉果决,昭彰了信件主人的森森野心。

    薛晏清寒潭般的眸子中冷芒一闪:“兀君。”

    守在书房外的内侍应声而入,随即,一张纸轻轻飘至眼前。

    兀君接过细看,一时有些惊疑不定:“殿下,这……”

    没看出来啊,广阳宫那位也太大胆了罢,竟谋划取他们殿下性命.

    随即他心下一松,计划还没实施,殿下神通广大,业已知晓。

    “广阳宫,图穷匕见了。”薛晏清冷冷道。

    兀君愣了片刻,恍然。

    可不是么。他也听说,那位大殿下日日忙于耕耘不得空闲,想拼出个皇孙来搏宠。而柳家竟敢兵行这等险着,干起杀人的勾当。

    若是有别的办法,那两处也不会如此荒唐行事。

    他一躬身:“兀君明白了。”

    既然那处想斩草除根,也休怪长信宫无情。

    他正要下去布置,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殿下,这些可要让皇子妃知道?”

    薛晏清沉吟片刻,忽地想起自己曾与虞莞相约,秋狩之时要一起在西山游乐赏秋。

    说起这事时,他的妻子仿佛眼睛都焕发别样的神光。

    他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白玉镇纸上敲击,玉石发出琅琅清脆之声。

    那双盈盈杏眸,不该染上这些野心的血色。

    “不必。但是吩咐白芍,务必万无一失。”

    兀君领命而去,身姿一闪,很快融入茫茫夜色。

    而此刻柳家丝毫不知,自己看似精密狠辣的筹谋,早已落入他们眼中“猎物”之手。

    柳舒圆苦等父亲回信,已过了三日。

    等待结果的日子最为熬人,眼看着秋狩一日□□近,柳舒圆难免心浮气躁,唇角生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燎泡来。那包白中带黄,仿佛有脓水涌动,周遭白皙肌肤又泛起丝丝血红,与她富丽的面孔极不相称。

    放在平时,柳舒圆早请太医走一遭了。现在她不过随意涂了凉膏,又喝了两剂清火之药。

    毕竟有要事在前,她连薛元清不来正院都懒得,又哪顾得上区区一个燎泡。

    家中回音迟迟不至,柳舒圆原本有信心父亲势必会答应。几日来杳无音讯、石沉大海,这信心被消磨得也所剩无几。

    因她气不顺的缘故,广阳宫中的宫女或多或少都受了惩戒,近身侍奉的只有秋和一人。

    秋和捧着一盏冰糖燕窝缓缓进了正院,踏进门前,脚步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柳舒圆瞥她一眼:“家中有消息了么?”

    “回小姐,还没有消息。”秋和低下头。

    “啪”地一声,梨木小桌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秋和的头垂得更低。

    “你退下罢。”良久,上方传来认命般的一声叹息。

    到底这个计划过于大胆,刺杀的人不是别人,可是天皇贵胄。稍一步稍一个不慎,柳家就是满门覆灭的结局。家中吃过恣意妄为的亏,谨慎些也正常。

    柳舒圆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思来想去,秋狩这个绝佳机会就这么从手缝中溜走,她心中到底不甘。一向爱喝的牛乳燕窝也没了往日的鲜甜滋味,柳舒圆随手一推那琉璃盏:“赏你了。”

    秋和正要接过谢恩,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之声。

    一位宫女的声音遥遥传来:“皇子妃殿下,您的母家来信了。”

    失而复得的滋味远比一路顺畅复杂,柳舒圆猛地站起身来——

    呈上的信件上硕大一个“柳”字封蜡,她眼中迸溅出喜意,不着急掀开,反而摆了摆手:“你下去领赏罢。”

    那小丫头立刻喜上眉梢,利索地行礼谢恩:“谢皇子妃殿下赏。”

    退下之前,她还不自觉瞧了一眼秋和,那丫头端着一盏琉璃碗滞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也下去罢。”柳舒圆摆了摆手。

    秋和诺诺称是。临走时她习惯性瞧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却看见她口中念叨着什么,竟然与方才那小丫头讨了赏钱的喜色丝毫不差。

    撕开封蜡,展开信纸,上面不过写了寥寥数字,却燎得柳舒圆眼中冒出一把火来。

    “一切已安排妥当。”

    她哼笑,父亲果然是个赌徒,她当初可没看错。

    “一切”二字耐人寻味,细细想来才知道,原来父亲是筹谋完了一切,才送来了准信。

    难怪薛元清这几日没那么热衷床笫之事了,恐怕是在安排刺杀的人手。

    父亲信中有云,这些人手他们或许以利诱、或用家人威逼,都牢牢握在柳家手中了。

    那些刺客本就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再当一回双面间谍不算什么。

    再者说,柳家并不是命他们背叛主家,而是把薛元清派人刺杀的证据截下一份在手里。

    柳舒圆缓缓勾起一个微笑。如此甚好,薛晏清若是死了,他们手里就有薛元清来位不正的实据;若是他没死,招致报复时柳家也能全身而退。

    信的最后,一行小字草草。上道,斩草除根,杜绝后患。

    若是薛晏清死了,谁知道会不会有遗腹子降世。

    为绝后患,虞莞也绝不能留。

    钦天监测算过了几个日子后,秋狩出行定在了八月初九。

    随即,太和殿传来一份伴驾的名单。

    许是为了维持不近女色之形象,熙和帝半个月来踏足后宫次数不过一掌之数,早惹得宫妃时有怨言。不过这些怨言没惹得皇帝回心转意,这次秋狩,伴驾的后宫人数不过三四,皆是年长的高位妃嫔。

    摆明了要把清心寡欲的形象贯彻到底。

    太后自不必说,薛元清和薛晏清是一贯要随行的,底下几个小皇子渐渐到了年岁,可以行弓马了,这次也被提上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