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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旒云与乌昙分别之后原意立刻出发前往旧皇宫,但是,就在调集人手的时候,她感到一阵无法抵御的疲惫,浑身的筋骨好像要散架一般,就连坐着都感觉吃力。她心想,自己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这应该只是单纯的劳累而已——毕竟,从她去铁山寺到现在,还不曾好好休息过,虽然身上的寒毒已清,但她毕竟不是铁打的,支持不住也非奇事。如果勉强行动,万一中途倒下,反而为己方添乱。因此,她决定在延德门多休息一刻,待精神恢复了,再与敌人决一死战。

    当然,她也不会让时间白白流逝,依旧发出了一系列监视与埋伏的命令。从岑家军大营带来的五百名士兵,除了有一百人留守延德门,其余四百人拆散成二十人一支的队伍,分散出去——如此,单独被人遇见的时候,就好像一支支普通的巡逻队伍。但稍后就会去旧皇宫和旧六部衙门集结,准备伏击敌人。此外,还有继续去各个城门与复兴会据点监视的,皆由原本延德门守军担任。为了方便传递消息,选定城中数个地点作为接头地。需要传信时,就好像驿站一样,一个接一个传过来,避免单一人员来回奔波。

    虽然单单发号施令并不需要她奔走,但也大耗心神。因此,她虽在延德门停留了一个多个时辰,还是未能完全恢复精神。陈熙山等人多少都看出了苗头,可是此时此刻,也无法请大夫来。他们所能提供的,只是炭火和热茶而已。最终还是玉旒云自己坐不住了——越是安稳舒适就越是让人松懈,她所需要的也许反而是外面凛冽的寒风和隐藏在街巷之中的杀意。于是她站起了身:“差不多该出发了!”

    索性靠意志力站起来,待片刻的晕眩过去,疲劳感便不那么沉重了。步出延德门的岗哨,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更立刻赶走了倦意。“走吧!”她招呼身边的兵士们。

    与之前她派出去的队伍一样,她身边也是二十名士兵,皆作普通巡逻兵打扮,不过都是特意从岑家军中挑选出来的好手。与海龙帮诸人的武功虽不能比,但胜在训练有素,临敌时能相互配合,威力加倍。为掩人耳目,玉旒云自己也扮作一名普通士兵,不骑马,混在士兵之中,徒步前行。

    没有走出多远,他们就像乌昙等人一样,遇到了敲锣打鼓跳大神的队伍。只不过,对方见这边都是官府的巡逻兵,并没有太过放肆。而玉旒云早也在休憩之时听士兵报说外面有巫婆神汉在妖言惑众,只不过追随者并不多。她知道这一定事复兴会玩的花招,既然没有太多百姓上当,她也懒得理会,单单觉得这群人滑稽无比而已。但她也忍住了笑,示意士兵们从旁呵斥几句——若不摆点官威,反而会令敌人起疑吧?

    就这样,接下来的一程,他们又和好几支跳大神的队伍狭路相逢,也都如此不痛不痒地擦肩而过了。

    复兴会还真喜欢搞这些神神鬼鬼的道道儿,玉旒云心中暗骂,之前听无念感慨质测之学不得人心,无论怎样宣讲天地自然的规律,百姓都还是相信祥瑞灾异。若馘国上下都是如此愚昧之人,复兴会装神弄鬼倒不失为四两拨千斤的妙计。但看眼下,被蛊惑的百姓最多也就百八十个人,难道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愚昧?就连复兴会也打错了算盘?

    一边想着一边前进。毕竟她很少徒步行军,且身体本来疲惫,渐渐的,脚程越来越慢了。起初她只是觉得自己在拼尽全力跟上大家的脚步,到再也走不动时,才赫然发现士兵们一早就已经放慢了步子在配合她。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沮丧,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恼火,弯腰抓起一把雪来,狠狠在脸上擦着,强迫自己清醒。

    士兵们哪怕与她不熟悉,也都听闻她性格好强。碍于地位悬殊,没人敢轻易上前安抚劝慰,只在心里担忧:万一她逞起强来彻底倒下去,就不知如何收场了。终于有一个人急中生智,指着前方一处颇为体面的房舍道:“这不是龟山茶庄吗?这是自己人,王爷不如去那里暂歇片刻?”

    玉旒云顺他所指望去,那店铺门前果然挂着气派的横匾。“何以见得这是自己人?”她问。

    “这是西京龟山茶庄的分号。”士兵回答,“官府里包括岑家军兵营里所用的茶叶都是跟他们买的——毕竟西疆反贼众多,要吃进嘴里的东西,必须谨慎。据说这是平北公他老人家亲自交代的。”

    独一份的买卖,还能不发财?玉旒云想,难怪店铺如此气派。依稀晋二娘也跟她汇报过郢城所有樾国商号的底细,只是名字太多,没有记住。西京有龟山茶舍这么一号商铺吗?她没有印象了。

    这当儿,她知道自己实在无法再勉强下去,于是选择相信士兵们的判断。“就去那边歇歇也好!”

    士兵们如释重负,赶紧上前叫开了门:“我们是郢城护军,要暂时征用此地。”

    对方有几个健壮的伙计在门前把守,听言都露出狐疑之色。但面对身着官兵服饰之人,并不敢多言造次。这边厢小心翼翼把他们让了进来,那边厢飞跑去报告掌柜。

    “咱们就在这儿坐着吧!”玉旒云指指门房,“就算是自己人,也不要太过打扰人家,何况以我的身份,也有诸多不便。”

    士兵们想想,此话甚有道理,如果兴师动众的让龟山茶庄接待,难免暴露了玉旒云的身份。只是门房狭窄简陋,虽然掌柜的似乎很仁慈,允许伙计在此处点起炭火取暖,但这样一个只有几张条凳的小屋,怎么适合堂堂议政内亲王休息。

    玉旒云却现得毫不在意,径自走了进去,在火盆边坐下,又招呼其他人:“你们也都进来,如果站在门口,反而引人怀疑。”士兵们这才别别扭扭的都进来了,留下两人在门口守卫,另有一人去向主家讨热水。

    尽管他们极尽所能避免打扰,伙计还是把掌柜的喊来了。是一个四十岁开外的男子,虽然上了年级,仍看起来剑眉星眸,仪表堂堂,年轻时应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他自报家门姓李名孝之,是龟山茶庄西疆分号的掌柜:“愿意为各位军爷效劳。”

    士兵偷偷查看玉旒云的眼色,后者谈谈道:“我们公务在身只是在此处暂留片刻,军中规矩,我等不能扰民,掌柜的不必麻烦了,借我们口水喝,已经不胜感激。”

    李孝之很识得大体,并不多问,立时垂首答应,让伙计们去准备茶水。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果然是只有茶水而已,而且茶叶少得可怜,只见到几根零星的茶叶棍子。

    “这人也太听话了吧?”士兵们既惊讶又好笑。

    “听话不好吗?”玉旒云笑道,“要是给送来山珍海味,又守在外面问东问西,岂不麻烦。”

    士兵们亦笑笑。他们不经手军营各样物资的采买,是以从未和龟山茶庄打过交道。不过听闻有些商家,虽然岑广三令五申不得行贿,他们还是悄悄要给负责的人塞好处,结果东窗事发之后,双方都被打了板子。像龟山茶庄这么一板一眼的,难怪可以长久在岑广治下稳坐交椅。ωWW.166xs.cc

    他们给玉旒云斟了茶,想想不放心,在此反贼遍地的非常时刻,谁晓得哪里会有奸细?又没有其他试毒的法子,只有一个士兵自告奋勇喝了一口,咂嘴道:“味道怪怪的,粗茶就是这样吧?”

    “你又喝过什么好茶?”旁人笑他,“喉咙不疼?肚子不疼?那就行了。”

    这士兵摸摸肚子:“哪里都不疼,不过这毒药是不是也有过一阵才发作的?再等一会儿?”

    瞧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玉旒云既感动于他的忠心,又感到些许好笑:“你们自己说这里都是值得信任的人,现在又疑神疑鬼,早知道不来了。真害怕被人下毒,那这茶不喝也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挠头:要说战场上与敌人厮杀,他们自信岑家军不输任何人。但论及阴谋诡计,他们却是一点儿经验也没有。“要不,还是不喝了吧。”大家决定。

    “那就倒一杯来暖暖手。”玉旒云笑着吩咐。其实她心中也对走进龟山茶庄一举颇为后悔,只是此刻她的四肢真的不听使唤了,连站也站不起来,遑论走出此处去。“这里距离旧六部衙门已经很近了吧?”独步行军让她无从对向日以马代步时的距离做出估计。

    “也不是很近吧?”士兵们道,“走过去没有一个时辰还到不了。”

    那也不值得特地过去向埋伏在彼处的岑家军兵士报讯了,玉旒云想,一来一回,当真龟山茶庄有什么古怪,远水也救不了近火,还是只有自己多加提防才行。这不争气的身子啊,她默默催促自己,要赶紧恢复过来。

    士兵给她递上那杯最终只能用来“暖手”的热茶,她凝视着金黄色水面上自己的倦容。林枢的话怕是真的,她想,那尽头正在一步一步逼近。她不怕死,一点也不怕。但她惧怕死前不能将那些曾经践踏她的人踩在脚下。再有一点时间,一点就够了。

    茶杯的温暖融化了她手指的冰冷。失神之下,她不知不觉将杯子端到了嘴边。

    “王爷!”士兵见状连忙喝止,这才将她惊醒。不由自嘲地一笑,随即又皱了皱眉头:“这茶的气味……”将杯子端近了,又仔细闻了闻——是一股很浓的参汤的味道!“你方才喝了,觉得如何?”她问那个冒死试毒的士兵。

    “就是……不咋好喝……”那士兵也描述不清楚。

    是了,问他也是白问,玉旒云想,一个普通的兵士,岂会喝过参汤?“把掌柜的给我叫来!”她吩咐。

    士兵们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把李孝之唤来了。他还是先前那副从容的模样,恭恭敬敬给众人行礼:“各位军爷有何吩咐?”

    “你……认识我?”玉旒云单刀直入。众士兵不由都是一惊,但是令他们更吃惊的是,李孝之面不改色,只是直接跪下行了大礼:“是,小人拜见王爷。”

    “你何以会认得本王?”玉旒云举手示意旁边抽刀戒备的士兵们稍安勿躁。

    “小人曾经在西京有幸于鼎兴遇见过王爷一次。”李孝之道,“不过从未曾正式拜见王爷,您不记得小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在鼎兴?玉旒云的确想不起来。况且自己应该从不曾以真实身份出现在鼎兴,怎么还被人认出来?不过此刻也没有必要深究。她轻轻敲击着茶碗的边缘:“你既认出本王,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却悄悄献上参汤?”

    “王爷既然微服前来,那自然是有不能让人认出的理由。”李孝之不紧不慢道,“是以小人不敢贸然相认。”

    “悄悄献上参汤来,岂不就是表明你认出我了?”玉旒云挑眉。

    “参汤是小人对王爷的一片忠心。”李孝之道,“王爷知道小人的心意,又愿意表明身份,那小人自然就可以表明身份了。”

    这人说话有些讨厌,玉旒云想,虽然晋二娘牙尖嘴利也叫人不舒服,但是她的锋芒都表露出来,反而现得堂堂正正。而这个李孝之,每一句都恭顺无比,却总觉得鬼鬼祟祟。“你向本王表忠心,想要什么赏赐?”她问。

    “小人不要赏赐。”李孝之道,“王爷需要小人做什么,那都是应该的。王爷守护了西疆的安宁,那就是保了我龟山茶庄上下的平安。”

    守护西疆的安宁?玉旒云玩味着这句话,看来眼下的局势李孝之心中也明白得很,只是不说破罢了!越是这样小心谨慎越是显得讨厌!不觉皱起了眉头。而偏偏在这个时候,李孝之抬眼偷偷瞥了她一下。这没的让她更加不快了。方要呵斥,不意李孝之跪行上前:“小人斗胆——”他拿起茶壶来,给自己斟了一杯,仰脖子喝干。“既然是给王爷献茶,方才就应该由小人亲自试毒。只是,王爷未曾表明身份,小人也不干唐突……”

    “可以了!”玉旒云道,“我不过是路过你这里,暂且歇歇脚。你不必大费周章。且忙你的去吧,我一会儿就走了。”

    “是……”李孝之恭恭敬敬,退出门去。

    士兵们这才舒了一口气。先前自告奋勇试毒的那人挠头笑道“原来这是参汤,怪不得味道不同寻常。”

    “你可真赚到了!”旁人也笑,“咱们这辈子还没见过人参,你倒先把参汤给喝了。也不怕折煞了自己!”边说着,边来给玉旒云斟参汤。

    “喝一口参汤还能折煞了?”玉旒云知道士兵们必然不敢再饮这么名贵的东西,特意招呼他们,“大家也都提提神,喝完便上路吧!”

    既然是命令,众人不敢推辞,各自谢过,斟满了,又怕这辈子唯一一次喝参汤却牛嚼牡丹糟蹋了,都细细啜饮着品味,但是也没有尝出心目中想象的神仙味道来。唯有心中告诉自己:这东西大约是包治百病的,喝了之后,必然精神百倍,等下要好好给反贼些颜色瞧瞧!

    这样又歇了一阵,士兵们可能只是“感觉”自己“应该”更加有力气了,玉旒云却是真的缓过劲儿来了,起身招呼大家:“走吧——”但话音落时,忽然瞥见窗外有两条形迹可疑的人影,立刻喝到:“什么人!”

    士兵们应声冲了出去,即听到外面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军爷饶命!军爷饶命!我们不是奸细!我们有要事禀报王爷!”随后,玉旒云见到两个女人被拽了进来,一个三十多岁,满脸麻子,不过五官还算端正。另外一个十六七岁,却长得十分丑陋。看二人穿着,似乎是主仆关系。年轻的那个荆钗布裙,是个丫鬟,而年长的那个,虽谈不上满头珠翠,却戴着一对青翠欲滴价值不菲的镯子,显然就是主母了。两人被拖进来,都匍匐在地,丫鬟瑟瑟发抖,主母却大着胆子抬头望望,看清楚了玉旒云的方位,就手脚并用地爬上前去:“王爷,小妇人有要紧的事情向您禀报。”

    “你是什么人?”玉旒云皱眉。

    “小妇人是龟山茶庄西疆分号掌柜李孝之的妻子。”那妇人答道,“也是龟山茶庄西京总号财东的妹妹。”她想了想,又恨恨地补充:“李孝之,他就是为了自己往上爬,才跟我成亲,根本就是个见利忘义,好色成性的混账!”

    见利忘义,好色成性?玉旒云品味这这八个字的评语,暗想,这女子莫非是跟夫君有什么矛盾,找我来断家务事?那可真是不知轻重!“不要语无伦次!”她冷冷道,“本王岂有功夫听你抱怨丈夫拈花惹草?你到底有什么要事?”

    “王爷误会了。”李夫人道,“如果他只是拈花惹草,这么些年,小妇人早也见怪不怪,何至于冒着贻误军机的大罪阻拦王爷?实在是……他……他在家中窝藏乱党!”

    “乱党?”玉旒云一惊,“你说明白些!”

    “是!”李夫人擦了擦眼角。

    她说,自己和李孝之千里迢迢从西京来到郢城,原本是她哥哥给李孝之一个自立门户的机会——此人在店铺里精明能干,从一介学徒,一路爬到二掌柜的位置上。不过,龟山茶庄自有李夫人兄长的两个儿子作为继承人,李孝之很难有更进一步的的机会,所以,当朝廷号召商家往西疆去开拓生意,龟山茶庄的财东就派出了李孝之。

    李夫人虽然不舍得家乡,但是更希望夫君能干出一番事业。此外,她一直没有跟兄长说的是,李孝之时常流连烟花之地,也对家中的丫鬟毛手毛脚——她为了制止,甚至将所有稍有姿色的女仆都辞退,换成样貌丑陋的,但丈夫还是改不了偷腥的毛病。这样背井离乡,来到听说刚被战火□□过的地方,或许可以甩开京城的莺莺燕燕。

    只是她没有想到,所谓征服未久的西疆土地,竟然也是个丰饶的地方。郢城不仅繁华不输西京,美女也多不胜数。李孝之在西京的时候,还顾忌着大舅子的想法,不敢太过嚣张,来到郢城之后,变得肆无忌惮。常常以生意为借口前往花街柳巷,连续几天夜不归宿——虽然生意的确是越做越大,但是艳遇也越来越多,甚至李夫人来郢城之后结识的其他商家的夫人们都晓得他的丈夫在外花天酒地。

    “妹妹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她们安慰李夫人,“谁家男人不是那个样子?况且,郢城这里的青楼听说和西京大大不同。西京都是些平民女子,为了种种理由沦落风尘,郢城这里,有好些前朝的宫中女子亡国之后卖身去了烟花之地,据说连贵妃都有呢!你说这些个贱男人,几辈子也没有见过贵妃吧?还能不去玩玩吗?过一阵子,新鲜劲没了,他们自然就回来了。”

    李夫人也唯有如此安慰自己。岂料,时日渐久,李孝之却变本加厉,甚至为一个青楼相好赎身,娶作妾室。此女在李家人称沈七娘,仗着受宠,处处都摆出主母的架子,李夫人几乎没有了容身之地。更雪上加霜的是,沈七娘过门一年,生了一个儿子,更加不把多年无所出的李夫人放在眼中。家中除了从西京带来的老伙计还对“财东的妹妹”忠心耿耿,新伙计几乎都站在沈七娘那边。李夫人受不了委屈,就在不久前,曾经一气之下想要回娘家去。

    不过,她想来想去,若没有自己,丈夫怎么能从一个小学徒变成大掌柜?又怎么会有银子给个狐狸精赎身?实在不甘心,就和郢城其他商家的夫人们诉苦,求她们帮忙支招。谁知,那些夫人们也是唉声叹气的居多,有好几个都和李夫人同病相怜。不过有一人却道:“你们不觉得,这些前朝的狐狸精很可疑么?那天我跟鼎兴的晋财东聊天,她说这些贱人或许和反贼有什么瓜葛。”

    听她这么一说,夫人们都来了兴趣。这人就把自己从晋二娘那里听到消息转述了一回——大致和晋二娘报告给玉旒云的差不多,无非是在花街柳巷如何一掷千金,如何捧戏子,如何买卖珠宝古玩,将白花花的银子抛到了水里。

    “可是这个跟反贼有什么关系?”众人不解。

    “晋财东说了,造反不一定都是真刀真枪。”那人道,“吸纳白银,制造挤兑风波,也是反贼可能使用的伎俩——哎呀,这当中的道理太玄妙,咱们没有晋财东的本领,哪里能想明白。不过财东提醒咱们,可要看牢自家的男人和自家钱柜。至于家里的狐狸精,如果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也要注意着,最好抓住把柄——只要她们跟反贼扯上了关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夫人们对反贼没什么兴趣,但是若能借谋反的罪名除掉家里的小贱人,她们却是一万个乐意。所以,包括李夫人在内,大家都开始积极搜集丈夫新欢的罪证。原本李夫人想,为了要除掉沈七娘,哪怕没有什么罪证,她也得捏造出来。岂料,事情比她想象的顺利。她成功从沈七娘孩子的襁褓中找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清水庵,上面对沈七娘近来捐的二百两香油钱表示感谢,又恳请她再设法筹措二百两,以助观音重塑金身。另一封则来自郢城某珠宝铺,催促沈七娘去结清打造金钗的八百两费用。

    原本这两封信平平无奇,但联系其他夫人们所说,这似乎就是复兴会吸纳白银的伎俩。李夫人怕这证据不够实在,又去账房查了查,发现近一个月,沈七娘花了几千两银子,甚至还说服李孝之购置一处别墅,专门让她和儿子居住。只不过别墅的价钱高昂,现任主人又不收银票,李孝之还没有那么多现银。是以,尚未成交。

    这可真实铁证了!李夫人兴奋之余又感到害怕:沈七娘已经利用李孝之向复兴会输送了不少银两,绝对是反贼无疑!但这样一来,龟山茶庄岂不也成了共犯?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她不敢去官府举报。思前想后,决定还是给李孝之一个回心转意的机会。于是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丈夫。

    李孝之是好色之徒,但也是做大事的人。立刻认识到事情的严重。从郢城紧张的局势,他判断反贼与官兵的大战一触即发,而且他也向妻子坦言,自己没有筹措白银去购买别墅,就是感觉近来西疆白银紧缺,有些蹊跷。这时候他绝不能因小失大。于是,他没有给沈七娘解释的机会,直接命令伙计把她拖进仓库看守起来。并且向夫人保证,风波过后,寻一个妥善的解决之道,不能让这个反贼连累了整个龟山茶庄。

    李夫人庆幸事情终于圆满解决,唯一有点担心的是不知道丈夫未来如何“妥善”安置沈七娘,难道神不知鬼不觉灭口吗?这让她不寒而栗。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在前一天夜里,她见到李孝之鬼鬼祟祟去仓库与沈七娘相会。沈七娘赌咒发誓自己绝无谋反之心,只是被人胁迫。而李孝之也说,自己也相信她的一片丹心,只是敷衍妻子而已,待变乱过去,他自然把沈七娘放出来,如此这般。